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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凉乍起,是多情时季,正好访荷。澄明的心境是缘起的前提,未经筹谋的造访,可以在任何一个曙色熹微的清晨。秋水之上,水佩风裳,诗意盈握。 早晨是没有一丝聒燥的,清鲜而宁谧,笼着一片一片的荷塘。低飞的蜻蜓掠过波光,以朦胧的薄雾作了底色,红衣黄螺,绿房翠盖,点点与田田,绣满了晨光。 “山有扶苏,隰有荷华。”《诗经》中已有荷花的文学形象出现,可见荷是从诗经里走出的女子,饮下琴音煎成的露茶,沐过诗词熬煮的花汤,穿了丹青裁制的裙裾,从岁月中款款走来,或轻盈、或飘逸、或沉着、或羞涩……她们颦笑莞尔、衣袂翩跹,凭虚御风,在晨曦里以天真烂漫的灵魂跳起窈窕之舞,动人心扉。 对于美,第一眼总先看到艳丽丰盈的事物,然而更高层次的却是舍艳求淡、舍盈求空,舍精求璞。我喜欢荷花,因她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,浑然天成,张弛有度,卷舒开合,全由天性。色非至艳,香非最浓,可爱者一见,已心融气畅,思逸神超。周敦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莲者。 自古至今,文人画者笔下哪里能少得了荷花?漫挼荷魂,二三入卷。太白之诗韵,摩诘之禅意,易安之词心,化作了空明澄澈的荷香跨越千年。未尝不可以说,荷花因为文人雅士而更见绰约隽永,贯穿了中国的文学史。 “櫂将移而藻挂,船欲动而萍开……”梁元帝《采莲赋》再现了古时候关于采莲的情事。采莲的少女们穿着与荷叶一色裁成的罗裙,白玉如藕的手臂缠着金钏儿,纤腰素素,环佩叮当,轻摇兰桨,轻歌浅笑。对岸的少年们闻歌神驰、伫立凝望的情状,怕是早已心醉,情意缱绻,心如水波,起伏难平。诗中画面的生动意趣和诗境的含蕴,读之眼前慢慢织起荷香鼎盛,菱歌四起的景象来。 荷花可热闹,亦可宁静,她偏安一隅,迎风送月,从生到死,淡然如水,千年前就曾亭亭立于池边,侧耳倾听了一位女词人的心事,“红藕香残玉簟秋,轻解罗裳,独上兰舟。云中谁寄锦书来?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……”如果说,芭蕉以疏雨为知己,柳梢以明月为知己的话,那么荷花就是兰舟的知己了。兰舟载着风华绝代的女子,坠入荷心,把她满腹的心事托付给了荷花。红藕残,玉簟秋,荷花残败之际仍淡然如水,像知己般作了一回解语花。轻语之处,已见落花无声,撩拨起无尽的宁静。 弘一法师也赞荷花高风亮节,清新脱俗。曾为友人陈师曾的荷花小幅题字,“一花一叶,孤芳致洁。昏波不染,成就慧业。”荷花与佛自古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,佛选择荷花大抵是因其可出世而又可入世的精神吧。“其姿挺展,日艳且鲜;其貌熙怡,傲然独立; 其根如玉,不着诸色;其茎虚空,不见五蕴; 其叶如碧,清自中生;其丝如缕,绵延不断; 其花庄重,香馥长远;不枝不蔓,无挂无碍; 更喜莲子,苦心如佛;谆谆教人,往生净土。”一花一叶皆见佛性。 晓风卷过荷塘,一层一层漾起翠浪,此起彼伏。荷叶上凝聚着宿雨深情相赠的露珠,稍不留心,翠色微倾,晶莹滚落,细细碎碎,漾开了红萍,搅乱了芳心。清影摇曳,水波涟漪,水声和风声合奏,在花阴底下演绎了一场婉约的花事。一卷荷风,开到了诗词里,漫到了宣纸上,留在了人心中。 在如莲的时光里,漫步于荷塘之上,心境最是闲适。东坡曾说:“江山风月,本无常主,闲者便是主人。”这一刻,我便算得是这一片荷塘的主人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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